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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97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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至此,九州終於贏來了光明。

這時的世界,天道輪轉有常,又因為死了許多位真仙,他們的肉身潰散以後,畢生修為全部回饋了天地,靈力異常充沛。

這幾年在九州修仙志上留下了濃墨重彩的紀念——後人稱之為“大覆蘇”時代。

太初境倒塌的諸峰被長老們用法力共同扶了起來,雖然無法完全恢覆原貌,但好歹能落個七八成。

整個世界都在緩慢地重建,這一切如靜水流深。

可是令人惴惴不安的是,太初境的掌門人,那位驚才絕艷的劍仙,卻在短短一日之後徹底瘋了。

“都是何處聽聞的謠言?”

林尋真走過竊竊私語的幾人,聲音不大,但語氣很是嚴肅。幾個議論紛紛的弟子頓時安靜下來,楞在一旁,拱手道:“師姐……”

她掃了他們一眼,“非議掌門,下不為例。自去領罰抄經一百遍。”

那幫年輕人癟著嘴,一個個灰溜溜地去了。

林尋真卻頓在原地,她看了一眼剛剛重修的春秋殿,裏面空空蕩蕩的,的確沒有卿舟雪的身影。

林尋真看了良久,她輕嘆一聲,邁步朝鶴衣峰的方向走去。

鶴衣峰上。

庭院早已重建好,都是以前的式樣。

幾乎一丁點也沒有改變。

阿錦到底是死在了劫難裏面,當時從廢墟裏面發現了一具貓屍。

後來還是林尋真命弟子將其埋在了鶴衣峰的後山,立了一座小小的墳冢。

林尋真剛剛走進鶴衣峰的門,卻發現柳長老也在此處。

柳長老眉梢微蹙,有一搭沒一搭地抽著煙,神色看上去有些凝重。

房門緊緊閉攏著。

而前面的臺階上,砸了個破碗,深黑色的湯藥灑了一地。

白蘇手裏還端了個碗,神情有些為難。

“師尊。”白蘇問道:“我們還要強行灌藥麽。”

柳長老嘆了口氣,白煙自唇角溢出。

“心病難醫。”

柳尋芹走下臺階,她一揮袖,散落在地上的碎瓷片飛到了室外。她讓白蘇收拾東西隨她回去,只道罷了,這些藥於卿舟雪而言,大抵都是沒有用的。

林尋真停在原地,她朝柳長老問好。目光又看了一眼白蘇,而白蘇沖她搖了搖頭。

“慢著。”柳尋芹問道:“你要進去找她麽?”

林尋真遲疑片刻,點點頭。

“莫要提雲舒塵的事。”柳尋芹道:“免得自己受傷。她……不是特別穩定。”

“嗯,弟子知道。”

林尋真話音剛落,柳長老便帶著她的徒兒走了,身影已自門口消失。

她先是敲了敲卿舟雪的房門,果然裏頭無人應答。林尋真蹙眉,試圖強行推開,手才剛剛摸上中間,便被突起的冰刺紮了一下。

她瞥得一旁還有個窗子,於是放棄了此處,在窗前屏息片刻,忽然一下破開木窗,趁著卿舟雪沒反應過來,從裏頭翻了進去。

這是雲舒塵平日所居。只可惜重修之後,給卿舟雪剩不下多少回憶。

室內很暗,無人點燈。

偌大的房間,卿舟雪一人縮在床榻的角落。她雙眸垂下,人還是那個人,只可惜眼中再沒有什麽神采。

林尋真放輕腳步,走了過去,掀開那道珠簾:“師妹?”

她嗅到了濃厚的血腥味,氤氳在狹窄的地方,也不知卿舟雪是如何忍受下來的。

卿舟雪手裏還攥著那件血衣。

她的目光落到衣物上,“你先將衣裳放下。洗一洗,再幹幹凈凈地拿著,可好?”

卿舟雪眼神都沒挪一下,全當她說話是空氣。

林尋真沒有生氣,小心地走過去,試探性地彎下腰身。這一個動作似乎驚到了卿舟雪,她許是以為她要搶她的衣物。

一道冰棱就此朝她射去。

林尋真側頭躲過,一縷發絲被她齊齊切斷。

“師妹。”林尋真蹙眉道:“你已經連著一周沒出門了。她……她若是知道你如今這模樣,肯定會難過的。”

卿舟雪的眼睫擡了一下,依舊沒說話。

房門口忽然傳來一陣陰風。

豁然大開。

一個高挑的魔族女子闖了進來,她行動果決如風,殺向卿舟雪。

外邊傳來陣陣騷亂。

那魔女一把攥起卿舟雪的領口,將其半提了起來。

林尋真擋住她的手,“雖說太初境如今不排斥你們往來,但是堂而皇之地闖別人峰脈,這也太無禮了一些!”

郁離眼神冷冽,“滾。”

林尋真被她惱怒之下,一掌拍開,撞在一旁的桌角,倒吸了一口冷氣。

她又將卿舟雪拖了幾寸遠。

郁離盯著那張清冷卓絕的臉,不由得心頭火氣更盛,只道是修仙之人都是這種薄情寡義的模樣。當年雲芷煙如此,卿舟雪也如此。

塵兒當時道她說徒弟不喜歡魔族,於是便費勁扶持了梵音這丫頭,她連伽羅殿皆可以拱手讓給外甥女——結果呢?

她怒道:“她就是為了你這麽個東西身死道銷!”

臉上被猛然甩了一耳光,緊接著胸前悶疼,卿舟雪偏開腦袋,她捂上臉,那一處火辣辣的。

而她毫不掙紮,仍她打著,甚至閉上眼睛。

林尋真看得都焦心,她又打不過面前這位魔族前輩,只好在心中悄悄給路過鶴衣峰上空的幾位弟子傳了訊息,讓他們速速通報長老。

當她都已經被半拽下了床,掐住頸脖時,卿舟雪頭一件事竟不是掙脫,而是抱緊了懷中的那幾片殘破不堪的布料。

郁離看在眼中,伸手去拽。

只當她一把奪下卿舟雪手中的衣物時,卿舟雪才像是靈魂突然歸了舍,神色微冷,一道冰棱自空中凝出,打透了郁離的肩膀。

衣物不慎落到地上,卿舟雪顧不得郁離如何對她,急急撿起來,如獲至寶一般再次抱在懷裏。

“師尊。”

她的聲音很緊張:“……明明還在我旁邊。為什麽你們都說她死了?”

林尋真聽到她的囈語,微微睜大了眼睛,而郁離的神色從惱怒轉為疑惑,她捂著肩膀,定定地打量著卿舟雪的神色,一把將她松開。

“你是傻了還是瘋了?”郁離氣極反笑:“你的師尊早已經死在你的劍下了。”

卿舟雪恍若未覺:“……你胡說……奇怪,她平日鮮少晚歸,許是掌門尋她有事,又耽擱了。”

“沒事的。”她安然地閉上眼睛,仿佛沈浸在給自己編織的一場夢裏,“阿錦,你去把東西熱一熱。”

林尋真眼底酸澀。卿舟雪並不知道,雲舒塵死了,她的掌門師叔也死了,連阿錦也化為了一座小小的墳冢。偌大的鶴衣峰,清寂得的確只留她一個人。

郁離似乎覺得很是荒謬,她雙眸微微睜大,而後又垂下來。起伏不平的氣息最終也緩和許多。

但她依舊對卿舟雪沒什麽好臉色,只冷笑了一聲:“你們的掌門看來是真瘋了,這就是報應麽?”

“郁離。”

梵音不知何時出現在了門口,她笑了笑:“這位仙子可是救世之人,日後我們魔域永遠對她禮遇幾分。你這是何意?”

郁離沈默下來,淡淡道:“君上說的是。”

林尋真看著這二人便覺不喜。可是無奈,魔族在此地折損了許多人馬,她們活著的親人還非得將殘骸帶回去,讓其魂歸故土。

長老們商議了一下,許了這半月時限的收拾清理,現在仙魔的關系不再像以前那樣緊張。

但是隔閡仍留在心中。

待郁離退下以後,梵音瞥了一眼林尋真,隨後開始打量卿舟雪,她俯下身子,湊近對上她的雙瞳。

“卿舟雪,你師尊曾經可否提過,她留存的解藥在何處?”

“師尊……”卿舟雪搖了搖頭,只是念道:“她很快就回來了。”

梵音再反覆問了幾遍,從一開始的小心翼翼到後來的氣急敗壞。她忍住微變的神色,僵直地站起來。

此刻,越長歌的身影出現在門外,“小魔頭,想要解藥?”

梵音瞳孔微縮,她猛然回頭,姨母怎麽能把這件事告訴別人?這樣一來……豈不是太初境完全可以牽制她的一舉一動。

當真是狠毒。

梵音微微抿著嘴唇,暗恨雲舒塵的深謀遠慮。

沒想到越長歌卻在手中拿出了一個盒子,遠遠地拋給她。

梵音接過來一看,正是每次毒發前所服用的丹藥。她的目光瞥向盒子上頭刻著的三個字,卻直直楞住——養顏丹。

“她之前說把這個交給你。”越長歌道:“讓你收一收壞心思,回去好好當魔君,莫要把家業造沒了。”

“……原來餵給我的不是毒藥麽。”

梵音低聲喃喃道。難怪她訪遍多處古籍,都查不清這到底是什麽毒。

其實她與雲舒塵血脈相連,在長期共事的一段時日,仍有本能地親近之感。只可惜梵音並不真正了解雲舒塵,她以為自己服下毒的一刻……微薄的信任已經全部化為利益往來,此後再不覆存。

之前她在羽翼日益豐滿時,的確毫無憐憫地盼著姨母早日飛升或是仙逝。

現在想來,這為數不多的良知,終究在此愧疚起來。

她點點頭,“謝過長老了。”

梵音也離去後,一向多言健談的越長歌陷入沈默。她走過去將卿舟雪的簾子掀了半邊,竟發現卿舟雪閉著眼睛,呼吸均勻,在她們對話之時,不慎睡著了。

她鬢發散亂,臉上還有半幹的淚痕,也不知是何時留下的。總之手中還是攥著那件衣料,死不松手。

越長歌看著昔日出塵如仙的卿師侄淪落成如今這模樣,她蹙緊了眉梢,問道:“柳尋芹來過了麽?我記得卿舟雪剛剛回來時還不至於如此。怎麽現在愈發嚴重了。”

林尋真答道:“柳長老說……她沒什麽辦法。”

越長歌的手一頓,她慢慢放下珠簾,“該如何辦,回去再想想罷。總不能讓這孩子從此就這樣了。”

房門緩緩關攏,將一室的孤寂隔絕於其中。

越長歌出門時,一場春雪壓住了地上的絨綠。原來也要到新春了,但是此處冷清清的,一點人煙氣都沒有。

林尋真垂眸,也不知在想些什麽。她們二人轉下山,走過一片低矮的墳冢,越長歌忽然留住腳步,朝著此地向遠處望去。

一座挨著一座,綠草新長。不覺死寂,倒是相當生機葳蕤。

這裏葬著她的師尊師娘,師兄,還有一部分意外逝去的內門弟子。現如今又添了好多座新墳。

“我那師姐瞧著柔,其實性子可倔了。”

越長歌凝視著這些逝去的人。

林尋真知道她指的是雲舒塵,一時不知如何接這話。

越長歌轉過身來,輕快地說:“莫要端著你那小輩的拘謹架子了,陪師叔聊一會兒,我又不揍你。”

林尋真輕輕點了一下頭,勉強彎了一下嘴角。

“她從小就是個執著的人。”越長歌臉上的笑容淡去,似在感懷:“若是厭恨上了誰,那便非得走到你死我亡這一步。但若是真正喜歡誰,被她愛著的人當真是幸福。”

“仇報完了,一切事都妥當了。”越長歌垂下眼睛:“她唯一的牽掛就是卿舟雪,後來也沒有了。興許那時……走到今日已是命中註定。”

“師叔,你在難過麽。”

林尋真感覺越長歌的語氣,更像是在傾訴。

越長歌眨了一下眼,清咳一聲,“沒有。修道人對於死生早就看淡了嘛。活著好生珍惜,死後就不要執著……不興哭的。”

她眼睫又在眨,稍微仰了一下頭,“不興哭的。”

林尋真的目光動了動,落到最近新添的一個衣冠冢上,她掠過了“阮明珠”三個字,手指不由得輕輕攥緊了衣袖。

當那天她和白蘇兩人找了很久都沒有找到阮師妹,最後卻意外得知了她的死訊時,先至的不是悲痛,而是茫然。

因為那個生命力如野火一樣旺盛的姑娘,林尋真總覺得死了誰都不可能死了她,竟從來都沒有想過這個問題。

茫然以後,便是紛沓而至的後悔。後悔以前和她鬥嘴,後悔要為了那麽一小點事情計較。現在回首種種,竟都是物是人非。

而在傷懷多日後,這些痛楚都好了很多,不再讓人日夜難以安寢。

林尋真試圖樂觀一些,卿師妹與她師尊一樣,骨子裏也是個執著的人。她要真正自痛苦中清醒過來,走過這樣的循環,興許要比常人更長的時光。

但總之,冰封始融,春光已至。

一切都會好起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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